孙中伟：阳光少年为何杀害初恋女友

孙中伟：阳光少年为何杀害初恋女友

——一起经最高法院死刑复核改判案件纪实

孙中伟律师 北京孙中伟律师事务所 北京死刑辩护律师网 死刑辩护研究中心 首席研究员

（摘自：上海法治报《律师讲述》栏目）

赵某，一个刚满20岁的阳光少年，像同龄人一样憧憬着美丽的爱情，在他心中亦有心仪的女孩，两人早已花前月下、海誓山盟。

但当谈及婚嫁时，赵阳却因家境不佳，遭到恋人父母的嫌弃。慢慢地，女友也开始对他冷淡起来。

2007年的一天，连续遭到女友父亲和女友言语刺激的赵阳，冲动地拔出折叠刀刺向了女友。两天后，女友在医院里离开了人世。赵阳随后被法院判处了死刑。

当赵阳的父亲和哥哥找到我时，此案已经进入了“倒计时”，案件进生入了最高法院最后的死刑复核阶段，赵阳能否起死回生，其家属把全部希望都寄托于被多家媒体称之为“中国死刑辩护第一人”的孙中伟律师的身上，孙中伟律师深深体会到责任重于泰山的滋味……

冲动杀人，两次被判死刑

2010年12月13日，孙中伟律师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这一天。下午四点多钟，孙中伟律师正在整理桌上的文件，电话突然响了。接通后，对方刚叫了孙中伟律师一声“孙律师”便哽咽起来，过了好一会儿，他终于讲出了一句：“感谢您的大恩大德，我儿有救了，法院改判了!”

孙中伟律师知道，赵阳终于被救回来了！孙中伟律师与赵阳家人所做的努力最终没有白费！回想起那为争取其死刑改判而艰苦努力的400多个日日夜夜，自己也非常感慨。

赵某，1987年4月出生，初中文化程度，因故意杀人罪于2007年11月被法院一审判处死刑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。

他不服一审判决，向河南省高法院提起了上诉。

2009年9月，河南省高院裁定驳回上诉，维持原判。

此时，赵某的哥哥赵某某，一位在北京服役多年的武警退伍兵，和父亲赵学元一起找到孙中伟律师，希望孙中伟律师代理此案。

2009年国庆节前夕，整个北京城张灯结彩，孙中伟律师在办公室接待了赵某的父亲和哥哥。眼前这位老汉，头发花白、衣着朴素，在办公室里老泪纵横。

赵某的哥哥赵某某说：“在弟弟二审被判死刑后，母亲就病倒了，想不到会判得的这么重，我弟弟不该死的，他没有杀人的故意，不应该够得上死刑的标准，他还小，还什么都没经历过……”他告诉孙中伟律师，一审二审的时候，他们卖了家中的房子，又向亲朋好友借钱，主动赔偿了受害人家属，可最终还是死刑的结果。听说我曾经代理过很多死刑复核的案件，有不少都得到了改判，因此经人介绍慕名找到孙中伟律师。

翻着案卷，听着他们的讲述，时光仿佛回到了2000年……

甜蜜初恋，招致家长反对

那一年，赵某升入了初中。在军训过后的迎新晚会上，赵某注意到了在舞台上唱歌的一个女孩，一曲金海心的《那时的天空》过后，年仅13岁的赵某隐约觉得，自己被这个女孩吸引住了。

经过千方百计的打探得知，这个唱歌的女孩叫杨某，是隔壁班的。此后赵某开始偷偷地注意她，碰巧的是，他们两人都是班里的语文课代表，两个班的语文课又是同一个老师教的，自然赵某和杨某接触的机会渐渐多了起来，两个人聊得很是投机，慢慢就变成了好朋友。

这年冬天是出奇的冷，连下了几场大雪，一个星期一的早晨，赵某放学时路过杨某的班级，他发现杨某的班级还在上课，可她却不在座位上。赵某觉得奇怪，又有些担心，向同学打听后才知道，杨某生病请假了。

在以后的几天里，赵某茶不思饭不想，学习也学不进去。直到几天后，杨某又出现在了学校里。

那几天，赵某对杨某很是照顾，又帮她补课，又帮她提水。补课的时候赵某发现，杨某的手被冻得裂开了口子，肿得跟小萝卜似的。下课后，他从自己为数不多的餐费里拿出了一点钱，给杨某买了一副手套悄悄放在了她的课桌里。当然，手套里还有一张精心折叠的一封“情书”。

几天后，戴着这副手套的杨某找到了赵某，还给了他一个苹果。放学后，两只小手偷偷地牵在了一起。

可是好景不长，两人“早恋”后，学习成绩都直线下滑。老师注意到了他们的亲密，并将此事告知了双方家长。赵某挨了家人一顿臭骂，而杨某则被父母转到了另外一所中学。

从此赵某的学习成绩一蹶不振，初中没毕业，他便辍学了。

相约打工，生日戒指定情

2005年春节的一天，赵某和杨某偶然相见，分开时两人便交换了电话号码，之后电话短信便又多了起来，感情也迅速升温。

此时这两个年轻人都辍学在家，担心遭到父母的反对，两人便相约一同去南方打工，找寻属于自己的一片自由天地。

春节刚过完，一对甜蜜的小恋人便相约踏上了去深圳打工的汽车。而他们的父母只知道孩子想要出去打工挣钱，并不了解这背后的原因。

赵某和杨某打工的地方相隔不远，赵某时常去找她，闲暇之余，两人经常一起去逛街、吃饭，没多久，两人便干脆住在了一起。

转眼到了杨某生日，这天下午赵某特意请了假，早早回到了住处。从下午4点一直等到晚上7点，杨某才下班回到家。

之后两人牵手去了订好的饭店，点蜡烛、许愿、切蛋糕，好不浪漫。最后，赵某拿出了一件神秘的礼物，那是一枚亮晶晶的戒指。

    显然，这一对小情侣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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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母干涉，终致惨祸发生

2007年过年的时候，赵某买了一些礼物去见杨某父母，起初气氛还算融洽，等到杨某父母问了赵某家里的情况后，态度忽然就冷淡了下来，一个个都找借口出去了，只留下赵某和杨某在屋里。赵某后来告诉孙中伟律师：“我看他们没有一点待客的意思，也没留下来吃饭就回去了。”

赵某知道，杨某的家人显然是嫌他家境不佳。虽然他心里不是滋味，但当时也没想太多，心想只要和杨某感情好就行。

可是慢慢的，他感到杨某的态度也一点点变得冷淡了。到后来，不管是打电话还是见面，她都表现得很不开心，并表示不想和赵某谈恋爱了。

2007年3月21日，晚上八点半左右，赵某去找杨某。恰好碰上杨某的父亲，杨父对赵某说，“你要是想和我闺女谈恋爱，你得干点啥，得有自己的事业。你现在有啥？有多少钱？能做个啥？你在镇上有三间房没？”赵某无言以对，只说了一句“我什么都没有”，之后杨父便出去了。

屋里只剩下赵某和杨某两个人，赵某想问杨某为什么对他冷淡了，为了说话方便，就把电视关了。没想到杨某火了，便劈头盖脸地对说赵某说：“你干嘛关电视，这是我们家的电视，你没权利动！”

没想到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赵某，他的脑袋就像炸开了一样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，疯了一样冲了上去，拿出自己的折叠刀便戳了杨某一刀。然后两人相互纠缠争夺着刀，杨某挣扎着说：“你听我说！你听我说！”赵某就冷静下来想听她说，谁知杨某从地上爬起来就朝邻居家跑，赵某便追了上去，被闻讯赶来的杨父拦住了。

当时赵某气坏了，扬言要杀人，谁拦杀谁。大家忙着把杨某送到了医院，赵某此时也清醒了，往家打电话说自己杀了人，让家里准备钱送杨某去医院治伤，在回家的路上便被警察带走了。

两天后，杨某在医院因抢救无效死亡。

紧急会见，青年表示忏悔

由于案件已经进入最终的死刑复核程序，孙中伟律师仔细研究分析了赵某的材料后，马上从北京赶到南阳，去看守所会见赵某。

当看守所的警察把赵某带出来的时候，孙中伟律师有些意外。因为赵某看上去瘦瘦高高的，脸上还带着稚气，长的也很帅气，是个满脸笑容的阳光少年。如果他不穿囚服的话，你根本想不到他是被两次被判处死刑的死刑犯。

赵某话不多，说话时一直对孙中伟律师微笑着。多年以来，孙中伟律师在全国各地会见过不少死囚，有这种笑容的还真是少之又少。

当孙中伟律师问及他杀人原因的时候，他眉头皱了一下，深吸了一口孙中伟律师给他的烟，说道：其实我没想杀她，我哪舍得杀她，你想想我从13岁的时候开始跟她谈恋爱，已经7年了 ，7年是个什么概念？一天24个小时，一年365天，再乘以7 这是多少个小时？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她，直到现在，我还能记起她当初在台上唱歌的样子。当时我拿着随身带着的刀子冲上去的时候，只因为她们全家说话太气人，什么叫‘这是我们家的电视，你有什么权利碰’，我跟她在一起7年，还抵不上他爸说的三间房。也怪我，谁让我没出息呢，谁让我在镇上没有三间房……”

赵某告诉孙中伟律师，当时他是被气疯了，才说了“要杀人”的混话。“现在想想真后悔啊，当初为啥就那么冲动，我真是傻到家了，我要不是冲动说不定现在又是另外一个结果了呢，出事的前一天，我和杨娜还去县城宾馆开房住了一个晚上……那天出事后，我就给我爸打了个电话，让他准备点钱给人治伤，后来我就被带到派出所了。我只知道戳了她一刀，也没看见血，不知道她伤成什么样，我还想着出去以后给她赔礼道歉，请她原谅我，谁知道后来公安局的人告诉我杨某死了！我当时很震惊，还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……”

在会见中，赵某反复向我表达了他对不起杨某的忏悔之情。

细究原因，源于恋爱矛盾

从南阳回来以后，孙中伟律师反复研究了赵某的卷宗，加紧对赵某案材料的整理，终于经过了连续日夜的奋战，终于找到了其中不应核准死刑的支持点。

第一，     本案是因恋爱矛盾激化引发的犯罪，参照最高法院公布的类似案例，本案不应适用死刑。

第二，     杨父和杨某对矛盾的激化有一定的过错，负有一定的责任。

首先，杨父嫌贫爱富，反对二人来往，杨的父母说，如果杨某嫁给赵某，将不给任何陪嫁，如果同意父母的要求，嫁给一位父母安排好的城里人，父母将给她在城里买一套商品房。年仅19岁的杨某在面对家人的反对以及父母的经济利益的诱惑下，感情有些动摇。这是矛盾激化的深刻诱因。

其次，案发当晚，杨父的话刺激了赵某强烈的自尊心。由于杨父反对自己的婚事，赵某由此产生对杨父的不满，由于年龄较小处理问题不够理性、冷静和成熟。对于本案的发生，杨父也有一定的过错。

最后，杨父离开后，赵某在和杨某说话的过程中把电视机关了，“她就说这是她家的电视，我没权利动，我当时气的很，越想越不是味，感觉她在耍我。我脑子脑袋就像炸开了一样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，疯了一样冲了上去，拿出自己的折叠刀戳了杨娜一刀。“由于杨某说的话的刺激，让赵某的自尊再次受到伤害，激化了双方的恋爱矛盾，导致赵某突然失去理性而引发了本案的发生。

由此，本案是由被害人一方引起并激化恋爱矛盾而产生的，主观恶性不同于为抢劫等故意杀人，不应适用死刑。

最高法院法院刀下留人，死刑最终未被核准

除此之外，孙中伟律师发现赵某有明显的立功行为却未被认定。

赵某曾揭发毕某抢劫杀人一案，并获得公安机关的证实，然而一审法院在审理时认为“（赵某）虽有立功行为，但不足于对其从轻处罚”，仍旧判处他死刑。

二审法院则认为：“在公安机关抓获毕某的过程中，赵某只是提供了信息，而没有具体的协助行为，因此赵某的行为不构成立功。”这种说法显然是严重错误的，法律并没有规定“有协助抓获行为”是认定立功的必要条件。本案中，赵某提供的犯罪线索后经公安机关查证属实，毕某被判处有期徒刑14年。因此，赵某完全符合立功的相关规定。

孙中伟律师还指出，本案中仍有不少未查清的重要事实，案件中存在疑点。

首先，被害人是在受伤两天后才死亡的，并不是当场死亡，她受伤的部位是肝脏和脾脏，其死亡并不能排除是由于医院抢救不力，抢救过程中的过错所导致的，有可能是多因一果，不能认定被害入的死亡就是被告人的行为直接导致的。

此外对于被告人赵某刺了几刀、为何他自己腿上也有一处刀伤等关键问题，法院依旧没能查清。

再结合被告人积极赔偿被害人家属13万元这一情节，表明被告人有积极悔罪的表现，孙中伟律师认为赵某虽然犯了罪，但尚不属于罪大恶极、必须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的程度。

2010年8月25日，最高人民法院经过死刑复核，作出了不予核准的裁定，撤销了二审死刑判决，发回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重审。经河南省高院再审，赵某被改判为死刑缓期两年执行。

冲动的代价极其沉重的！法院的最终裁决，还是留给了年轻的赵某一次改过自新、自我救赎的机会，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！愿类似的悲惨不要再上演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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